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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雕版印刷史上的几个问题(三)

资料来源:当代中华印刷史文选 作者:李兴才 更新日期:2006-10-05

五、关于经咒佛像的雕印

前述“雕版印书起始的争论”,史家都在“雕”、“撰”两字上大做文章。“废像遗经,悉令雕撰”,最早解释为“雕者乃像,撰者乃经”的,是清代王士祯。清光绪三十一年(公元1905),俞樾在苏州春在堂与日人岛田翰笔谈时,驳岛田翰“隋时已有雕版说”:

“引开皇勒谓:隋时已有雕版,则恐不然,悉令雕版,‘雕版’二字,自是撰写之误。雕像撰经,乃是两事。若云:废像遗经,悉令雕版,废像岂可雕版乎? ”

清末的叶德辉着《书林清话》中也说:“阮吾山茶余客话,亦误以雕像为雕版,而岛田翰必欲傅合陆说,遂谓陆氏明人,逮见旧本,必以雕撰为雕版,不思经可以雕,废像亦可雕版乎?”李书华先生十分支持俞樾与叶德辉的看法:他说:

“所谓像者,本绘画之像,摹塑之像,与雕版(可能李氏手稿是雕刻,为大陆杂志手民误植为雕版)之像。此三者之中,只有绘画之像可以雕版印刷。……这里既然是‘雕废像’,或‘重雕废像’,则像应该是雕刻之像,而非用墨或颜色所画之像,亦非用泥土所塑之像。……如果不是绘画之像,当然不能雕版。……这是记载隋朝恢复佛教的经像,与雕版印刷无关,不能作为隋朝已有印刷之证。

笔者因一直从事印刷教学逾三十年,就技术而言:经文可以雕版,人像当然也是可以雕版的。人像雕版,不限于是雕立体的像。在平面材料例如木板、石板、铜版上雕浮雕人像、雕平面人像,当然是人像雕刻,也称为人像雕刻印刷版。有如现代木刻版画家,不也常作阴纹或阳纹的人像版画?新台币上的国父遗像,是中央印制厂用最精密的现代雕刻技艺,以手工直接在铜版或钢版上雕刻而成的,国父的一个人头雕像,雕刻师须费时数月之久。这种雕刻而成的人像凹版,称为原版,然后翻制成复制凹版,可供大量印刷。如果原版坏了,或者钞券的版式改了,便要废去原版雕像,重雕新像。为什么前辈史学家俞樾要坚持:“废像岂可雕版乎?”叶德辉要强调:“不思经可以雕,废像亦可雕版乎?”时人李书华先生也肯定:“如果不是绘画之像,当然不能雕版。”焉知“废像”不是“绘画之像”呢?现代用电子与雷射雕刻,可以直接从照片原稿雕刻成印刷版,照片“不是绘画的像”不也照样可以雕版么?

敦煌发现的许多印刷品,例如最有名的唐咸通九年(公元868)王玠为其双亲普施所刻印的金刚经,在卷首扉页的佛祖讲经佛像,就是木板雕刻印刷的。古时没有照像制版,佛像如果不能雕,如何可以印刷出佛像来?民国十三年,杭州西湖的雷峰塔倒塌时,在塔内发现有五代吴越王雕版印刷的陀罗尼经,内容也是佛像和佛经同在一块印版上雕印的。这不是说明经可以雕,像当然也是可以雕吗?

美国卡特教授说:“就敦煌所见而论,单页雕印较整部书的雕印的进步要快的多。这些单页的种类虽多,但内容都与宗教有关。其中大多数是经咒以及为许愿而雕印的经典,尤其以许愿的为主。当时民间的风俗,显然可见,即富人以在寺庙中绘画佛像作为还愿,有些绘像,到现在仍留存着,像下并有施主的姓名。而贫民无力负担绘像者,则以价钱较廉的单页印刷佛像复本代替之。单页印刷因此而盛行。这些单页,大约一英尺长,七八英寸宽。其上半页,往往是观音或其它的佛像,下页为经文,大多是偈赞。有的是用一块雕版所印,有的佛像和经文,很明显是两块雕版。

李书华先生说:“既然是‘雕废像’,则像应该是雕刻之像。”今已明白印刷品上的佛像,在印版上也“是雕刻之像”,因为非经雕刻,就不能印刷。怎么可以说“经可以雕”,而“像”就“不能雕”呢?按“废像遗经,悉令雕撰”,撰者,造也,集也,述也,属词记事日撰。雕者,镂也,刻也,将废损的印版佛像遗经,重新雕制印版,以便复制再印,谁说不宜?怎可肯定“悉令雕撰”与雕版印刷无关?又何以不能作为隋朝已有印刷之证?

人类文化,乃先有图画,后有文字。印刷的技术,也是先印图画,后印文字。前面说过的印文陶、瓦当、斑文布、抱扑子入山符、……等,都可以归入图画的一类。文字则自甲骨文、钟鼎文、石鼓文、玺印、石碑、木刻、……。图画雕印,内容由简而繁,文字雕印,字数由少而多;以后又图画与文字混合雕印,相得益彰,便形成了中国发明印刷的特有文化。

梁启超说:“文物专史,以其说是史学家的责任,毋宁说是研究其某种专门科学的人,对于该种学问的责任。……做文物专史,一须专门,二不可贪多,若能以终身力量,做出一种文物专史来,于史学界便有不朽的价值。

上述印刷人的浅见,认定佛经文字可以雕版印刷,佛像图画也可以雕版印刷,而且雕印图画人像尚在雕印文字之先。史家以为可乎?

六、历次毁寺焚经的浩劫

研究历史,重在史实,就是要拿出证据来。前述雕版印书究竟是始于隋或始于唐的争论,症结就在于找不到实物证据。正如李书华先生的论文结论:“无论文献与实物,全找不出唐代以前已有雕版印刷的证据。”不过,所谓的“文献与实物”,笔者不敏,以为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那就是雕版印刷的书籍。至于雕版印刷品,前已一再说明,像玺印、符咒、斑文布、佛像、花纱、花布、佛经、碑拓、……应该是物证俱在了。这些不都是印刷品吗?

美国卡特教授说:“在整个印刷术发展史中,从起源于中国到目前止,几乎没有一种语文的初期印刷品,不是属于世界三大宗教之一的。中国首先是印刷佛教的经文和图画。……

中国自汉末起,初则三国鼎立,继之五胡乱华,于是民间普遍存在退隐尘世的观念,寺庙佛塔纷纷建立。《魏书》,“释老志”有:“自兴光至太和(公元227~232),京城内寺新旧且百所,四方寺六千四百六十所。神龟中(公元518),寺至三万有余。”当时的君主更多信佛教,如后赵之石勒、石虎曾为佛图澄所感化;前燕的慕容皝曾建立佛寺;前秦符坚极敬重释老道安;后秦的姚兴礼鸠摩罗什,待以国师,吴之孙权在金陵建寺;东晋明帝、孝帝皆为佛徒;宋齐王信佛尤笃;梁武帝曾三次舍身同泰寺;陈武帝曾在大庄严寺讲经。

为了宗教信仰的需要,道士们仿印章复制符咒,佛教徒则刻印经文和佛像,儒家主要在摹拓碑石经典。卡特教授说:“和早期的雕版印刷术并行发展的这种石印(拓),也曾在寺庙中进行,一直发展到产生整部的书籍。其中尤其著名的是,隋唐北宋的四百年间,佛教经典刻石的数量达七千一百四十五块。

这些印刷的经典,当然以寺庙为集中和使用场所。回想我国教育,无论以前的私塾和新式的学堂,早期莫不借用寺庙场所实施教学。笔者在云南家乡启蒙,从小学到中学都是设在寺庙之中。在中国历史上,曾有过几次毁寺焚经的浩劫,使得雕版印刷的经书荡然无存,证据淹没。以下略述大要。

秦始皇“三十四年”(公元213),……丞相李斯曰:“……臣请史官非秦记者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识,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者弃市。……
”这是历史上第一次焚书。

《隋书》卷三十二,经籍志,二:“着为七略,……凡三万三千九十卷,王莽之末(公元24),又被焚烧,……。”这是第二次焚书。

汉献帝初平元年(公元190),熹平石经立于太学门外仅仅七年,就遭董卓之乱,石经损毁。

晋怀帝永嘉五年(公元311),前赵刘曜、王弥入洛阳,焚毁二学(水经、谷水注),经石再毁。史称“永嘉之祸”。

北魏太武帝太平真君七年(公元446),即宋文帝元嘉二十三年,“魏主与崔浩皆信重寇谦之,奉其道。浩素不喜佛法,每言于魏主,以为佛法无诞,为世费害,宜悉除之。……浩因说帝悉诛天下沙门,毁诸经像,帝从之。……先尽诛长安沙门,焚毁经像,……其一切荡除,灭其踪迹。……诸有绘图形像及胡经,皆击破焚烧。沙门无少长悉坑之。

《隋书》卷三十二,经籍志,三:“齐永明中(约公元487),秘书丞王亮,监谢朏,又造四部书目大凡一万八千一十卷,齐末(公元502),兵火延烧秘阁,经籍遗散,……。”

唐武宗会昌五年(公元845),“上恶僧尼耗蠹天下,欲去之,道士赵归真等复劝之;乃先毁山野招提、兰若,……寺非应留者,立期令所在毁撤,仍遗御史分道督之。财货田产并没官,寺材以葺公廨驿舍,铜像、钟磬以铸钱。……凡天下所毁寺四千六百余区,归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大秦穆护、妖僧二千余人,毁招提、兰若四万余区。收良田数千万顷,奴婢十五万人。
”第二年,武宗就死了。

美国卡特教授说:“寺庙的毁坏以及唐末的内乱,有唐一代的灿烂文化因之荡然,中国印刷品之无唐懿宗咸通九年以前者留存,或即由于此。 ”

佛教所需的经典、佛像印刷品,当然多是集存寺庙之中,皇帝既恶僧尼只知消耗粮食而不事生产,所以要毁寺焚经,使其无经可念,无寺栖身而还俗耕织,自谋生活。

孙毓修着《中国雕版源流考》,中有“按唐时雕本,宋人已无著录者。盖经五季兵戈之后,片纸只字,尽化云烟。……可闻而不可见矣。”

前面所述关于雕版印书的争论,只有费长房的《历代三宝记》是隋代所著,他所称的“悉令雕撰”,即使雕的就是雕版印刷的书,经过浩劫,已经荡然无存,以致后来的明、清学者及时人史家,都以找不到证物为理由,就认定“雕”的是“像”,而不是雕印刷版,所以才说“唐以前尚无雕版印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