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 论

中国是印刷术的故乡。

中国印刷术发明史亦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将中国印刷术条分缕析，可析之为：中国活字印刷术、中国雕刻凸版印刷术、（凸版印刷术又可分为雕版印书术、型版印花术）中国孔版印刷术。

积历代研究成果证实：

中国活字印刷术由北宋印刷巨匠毕升发明于公元1041至1048年；中国雕刻凸版印刷术中的雕版印书史绝对产生纸张发明之后；以纸为载体的雕印品现已知见于隋末唐初。

伴随着对浩如烟海典籍的钩索与沉埋地下实物的大明于世，我们并不排除对雕版印书术发明年代向前推移的可能性。

有鉴孔版印刷术祖出镂空型版刮刷漏印科学技术的发明，而型版又有凸纹（阳纹）版与镂空（阴纹）版之分。笔者认为：印刷术是中国最早发明的——中国最早发明的印刷术是孔版印刷术——孔版印刷术诞生发明于中国印染史上的型版印花术中——型版凸纹版（阳纹）属凸版印刷——中国雕刻凸版印刷术发明于秦汉之际——型版镂空版（阴纹）属孔版印刷——中国孔版印刷术发明于春秋战国。因此，考辨结论为：

1．中国印染术中的印花术，是施之于布帛上的印刷术。

2．中国雕版印刷术，祖出于印花术。

3．印刷术得以传播的特殊条件之一是纸张的发明，纸张最早产生于中国，故中国雕版印刷术的发明，能得天下之先。

证 论

一、“大印刷史观”是对印刷史学研究的一大贡献

1．何谓“大印刷史观”？

大印刷史观的理论，是李兴才先生、张树栋先生多年研究印刷史学之创获，曾得范慕韩先生首肯与倡劝。何谓“大印刷史观”？李兴才先生解作：“放大视野、开阔心胸、从整体的、全面的、全程的、全方位的角度来研究中国印刷史。不可仅谈印书史而不谈印刷史，不可仅谈雕版印刷史而不谈孔版及活版印刷史，不可仅谈印在纸上的印刷史而不谈印在其它材料上的印刷史……”张树栋先生释为：“对中国印刷历史的研究与著述，应该站在印刷立场，从印刷角度出发，以印刷工艺技术的发展为主线，坚持历史唯物史观和实事求是的原则，全面、系统地进行。”

大印刷史观的创见，必将对中外印刷史学的研究，产生深远的影响。印刷史学研究的实践亦将证明，大印刷史观首创者的理正才雄，心广识超。

2．大印刷史观理论产生的现实基础

中国发明的印刷术流播于世界。19世纪，西洋印刷术返哺中国，时至今日，业已构成平、凸、凹、孔四大印刷门类，并进而发展到“除了水和空气，无所不印”的程度。

当今世界，不仅为印刷界，且为世人所公认的现实是：

印刷载体：不拘任何材质，只须载体存在，施平、凸、凹、孔任何一种印刷术于载体之上，均可称之为印刷。

印刷技法：平、凸、凹、孔同为印刷术。

鉴此，任何印刷载体、任何印刷技法，均在印刷科学史研究范畴之内。客观现实需要理论的指导，理论指导既是现实的反映，又是对现实的提炼，大印刷史观应运而生。

3．大印刷史观的视野

大印刷史观认为：

①“研究印刷术的发明问题，首先必须明确什么是印刷术。”

②“印书史非印刷史”，“印刷，可以涵盖印书；印书则不能概括所有的印刷”，“印书是在印刷术发明之后，经过不断改良，俟印刷技艺成熟，才有可能承担印书的任务。”

③“雕版印书以前的雕版印刷时代，必须从寻根探源说起”，“雕版印刷绝不可能在创始之初就用来印书。”

④“近世学者所讨论的印刷发明，是雕版印书究始于何时的问题而已”。“印书于真纸的开始，不是印刷术发明的正确时期。”

⑤“纸是印刷应用最多、最为理想的承印物，由于有了纸，印刷术才得以迅速发展和传播；但纸对印刷术来说，它既不是唯一的承印物，也不是最早的承印物。”

⑥“织物印染中的织物印刷、孔版印刷探源、套印术的发明，近代印刷术的传入和发展等许多新的课题，都需要进一步深入探讨和研究。”

4．有没有与“大印刷史观”相对立的“小印刷史观”？

迄今为止，印刷史学界还未发现某公立论“小印刷史观”的著述。“大印刷史观”并非是与谁楚河汉界，两军对垒拼杀出来的一种理论，而是有感于印刷史学界科研的缺环和空白，提出的一套连锁缺环与填补空白的理论。如果一定要讲有“大”必须有“小”的话，为了称说之便，故虚拟名为：“小印刷史观”。其实，大印刷史观恰是小印刷史观研究缺憾的补救法，大印刷史观亦是小印刷史观的发展与完善。倘若人们仍直觉小印刷史观的隐隐存在，那么，感触到的即是：“印刷术就是印字术、印书术；印刷史就是印书史”。而大印刷史观并非贬抑而是在承认小印刷史观部分真理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她的观点是：“印刷术是印字术、印书术，又不只是印字术、印书术；印刷史包括印书史，又不只是印书史。”两相比对，“大小”印刷史观有广义狭义之分。宛游杭州西子湖与扬州瘦西湖，视野广狭不同，人们观看的景点自然有异。

二、深化印刷史学研究的前提是对印刷术科学定义的共识

对中国印刷术的探讨，中外学者在前贤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随着对史料、物证的开掘与认识的深化，多有所得。特别近五十年来，中外学者发表有关中国印刷史的专著与论文已达五百种以上，其中对印刷史学重大问题的科研，不乏有突破性的进展。

若使我们的认识近一步接近真理，对“什么是印刷术”的科学定义取得共识，便显得格外重要了。

什么是印刷术？引经据典如下：

《辞源》：“依一定的方法作文字和其它之形状，制成印版，用色墨压印之，同时可成为多数之本。”

《辞海》：“按文字或图画原稿制成印刷品的技术。”

《印刷技术术语标准》：“使用印版或其它方式，将原稿上的图文信息转移到承印物上的工艺技术。”

《汉语大词典》：“把文字、图画等做成版，涂上油墨，印在纸张上。”

《现代科学技术词典》：“把油墨从印版表面转移到纸（或其它材料）上以复制图像或文字的任何方法。”

对照经典定义，张树栋先生认为：“①印——印版，②刷——刷拭，③术——工艺技术等三方面内容，构成了传统印刷术的三个基本要素。”“印是根本，刷是关键，术是方法。”“印之所以称为根本，是由印既是印刷之源，又贯串印刷始终决定的。”“刷之所以称为关键，是由刷在印刷术一词中的作用决定的。”“人们只有抓住刷字这个关键，才能在长达数千年的印刷源流史上，在以印为核心的工艺系统中，断定哪些是印刷术，哪些不是印刷术，把印刷术的发明、发展脉络搞清楚。”“术是方法，是从印版制作到刷印出印刷复制品所采用的一整套完整的工艺技术。”

鉴此，张树栋先生将“印刷术”的定义修订为（按：限于传统印刷术）：“以刷拭为手段，把油（印）墨从印版表面转移到纸（或其它材料）上以复制图像或文字的工艺技术。”

显而易见，经修订后的印刷术定义与经典印刷术定义相较，更为精密、周严，更反映客观事实，因而更接近真理，更具科学性。

科学研究，只有在科学定义的指导下，才能得出科学的结论。

宗承上述，我们可推导出：“平、凸、凹、孔之所以称之为印刷术，是因为它符合印刷术定义的要求，凡是符合印刷术定义要求的，必属平、凸、凹、孔印刷术中的一种，不拘印在何种材质上（除了水和空气），均可称之为印刷”的命题。

三、中国印刷术的诞生寓于中国印染术中

远在纸张发明之前，中国古代先民已开始在织物上进行敷彩、染色与印花了，即在布帛上施之于绘、印、染。敷彩是印染的先导，印染是敷彩的发展。凸版直接印花与镂空版印花，是在敷彩（填彩）的基础上诞生的。

印刷术当然不同于印染术，即便在印染术中，亦是印为印，染是染，印与染是互相不可替代的两种技艺。

何谓染？染即是染色，是在蚕丝、羽毛、纱线及织物上染上色彩的工艺技术。周代帝王即服彩衣，因此需染色。染色有石染与草木染，这是染匠工师所研究的范畴。

何谓印？印即是型版印花,为织物局部上色。春秋至秦汉之际,帝王及贵族均服“彩衣”。依靠手工绘彩（即敷彩）已属供不应求，因而在敷彩基础上始创型版印花。型版印花又可分为凸纹（阳纹）版与镂空（阴纹）版两大类。

凸纹（阳纹）版工艺有二：其一，在版面凸起部分涂刷色浆，以押印方式施压于织物上，即能印得型版所雕之纹样；其二，将织物蒙于凸纹版上，然后涂刷五彩色浆，经刷拭可印得各种色彩的印花织物。（凸版印花工艺之二，与雕板印书将墨施于凸版上，然后将纸平铺其上，用净刷施压刷印法，何其相似乃尔！说雕版印书术胎模于此，谁曰不宜？）

镂空（阴纹）版工艺为：将镂空型版置放于预经处理的织物

上，（版在上，承印物在下）使花位固定，在镂空处用刮浆板涂刷色浆，色浆经刮、刷即将镂空纹样漏印在织物上，由此可以印得各种色彩的印花品。（此项工艺非孔版漏印莫属）一言蔽之，尽管印刷术不是印染术，但印刷术却诞生发明于印染术中的印花术中。

印花术中的凸纹（阳纹）版与镂空（阴纹）版的科学技法完全符合“印（印版）——刷（刷拭）——术（工艺流程）”定义的要求，因此，分属于雕刻凸版印刷术与孔版印刷术。

自纸张之问世，发明雕版印字术以来，印刷术用之于印书，使写本时代进入印本时代，于人类文明的发展，功德无量。但不能据此否定施之于纸张之外，其它承载物上的印刷术，事实上，也是否定不了的。我们承认镂空版刮刷漏印为印刷术，却不承认中国雕版印刷术诞生发明于中国印染术中的印花术中，岂非数典忘祖？

中国雕版印刷术渊源有自，于此可管窥一斑。

（原载1997年版《中国印刷史学术研讨会文集》第154～16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