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艺学会余鸿建先生来电，希望笔者在《印艺学会月刊》发表一下对这几十年来香港洋纸行业变化的感想。虽然笔者自60 年代开始在港加工及销售纸张，但一直专注办公室用纸市场，不敢说甚么经验和意见，怕会有所偏颇。唯余主席德高望重，与笔者私交甚笃，笔者不敢推辞，在此把所闻所感和各同业分享。

矜贵的洋纸

笔者入行将近50年，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执笔时笔者念小学的小孙子正在做报告交功课，见他用计算机寻找相片、图表，再一页页地打印出来，除慨叹现在小学生功课要求之高、计算机科技之发达，更感喟时日之变迁。

60年代时，一包质素好一点的A4纸批发价要港币8元，那时候一个月工资才200多元，于大排挡吃一顿午饭才1 元，刚才孙子用掉的那些纸，在几十年前足够吃三顿饭，还要是有鱼有肉那种……现在一包A4纸才20多元，无论如何那20多元也不足以买三餐……可以说，这几十年来，唯一没有随通货膨胀的货品，就只有纸！这也证明了为甚么卖纸的，从来都是老老实实的小商人……

50 年前

年轻的读者可能会问，50 年前，在那个没有计算机没有打印机没有传真机没有复印机的年代，客人买A4纸做甚么？用来画公仔？

答案是：漫画家固然是我们的常客，但最主要的客户，还是大机构和学校，因为当年有两种现在已经变了古董的机器，相信不少年轻读者都没有见过──那就是打字机和油印机！以前差不多每家公司也有几台打字机，但试问一个人一分钟能打多少字？就算指力深厚、再加上用过底碳纸一次打5 份，一天也用不完一包纸（题外话，这就是「CC」，即「Carbon Copy」的由来！）。

当年用纸量最大的是学校，因为通告、笔记、试卷等等，全都是先用手写在蜡纸上，再上机用油墨印出来，刚开始时油印机还是手动的呢！读者可以想象，那时候一张纸是多么的矜贵！不像现在，信息爆炸，垃圾电邮多得删不完！

按整个用纸市场来说，几十年前，办公用纸的市场以吨数计真的很小，小得全世界的纸厂都没有为这个用途，专门研发油印纸跟打字机专用纸。我们也只是拿印报纸用的卷筒新闻纸，再分切成A4大小卖给客人，因为够吸墨又便宜；要求高一点的，我们就拿广告纸跟麻书纸去切，产地来源一般是日本、欧洲、美国等地。亦因此，人家尊称我们做「洋纸商」──听落，都几好听！

在那些满地菠萝的动荡岁月，我平平淡淡地卖我的洋纸，直到一天一台机器的发明，为我的办公室和事业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就是现在每家公司都总有一台的复印机！

办公室四大发明之首──复印机

复印机怎样影响工作，相信大家都很清楚，但是你们可能想象不到，它的发明对我的小公司有多大冲击！每当客人买了复印机，用纸量就会以几何级数的增加！那是因为当时只有秘书小姐才能使用打字机，油印机更是专业人士、校工叔叔才可以用！至于复印机嘛，懂按掣的就可以用！再加上当年买得起复印机的都是有钱的大机构，那一点点的影印费算甚么？当每位职员都在用的时候，生意又怎会不火红！

但是随着用量增加，问题亦逐步浮现──卡纸的情况开始出现！那时候我们公司已经使用全套进口的自动化分切机器，师傅加工工艺水平也高，到底问题出在哪儿？经过一轮电报来回、与纸厂沟通之后，我们才发现问题不在加工，而是复印机生产商跟造纸厂配套不足！上文提及办公室用纸量太低，基本上全世界都是以针对油墨而研发的印刷用纸、再加工成影印纸，但是复印机用的是碳粉，靠光电原理成像，其中牵涉到静电及高热等因素，用量一大，肯定会卡纸！其实在其它地方，也有同样的问题出现，但我们的情况严重得多，可能与香港独特的天气和地理环境有关吧！

于此，笔者要感谢在香港那几家日本纸厂的代表，不辞劳苦地跑回日本为我们奔波。最后纸厂为我们所订的纸特别调整水分含量和化学成分，终于把问题解决。也是出于这个原因，笔者公司这几十年来一直主力出售高级的日本纸品，虽然价钱比较高，但是他们的质量和工作态度的确令人佩服！

办公室四大发明之二──传真机

80年代初，笔者有次到日本跟纸厂开会，他们对我展示了一件不可思议的机器──传真机──一台像洗衣机那么大的传真机！虽然速度慢、效果差，但是真的不折不扣地把一份带有图片的文件，以几分钟的速度传到世界另一个角落，真是神奇！要知道，以前没有快递服务，更加没有电邮，而电报嘛，不是每一家公司都有的，也不可能以此传送图片！要把产品的照片让其它国家的客人看，总要一两周的时间，来来回回谈一单生意，起码要一个月！笔者当时心想，这台机器，真的会把全世界的脚步加快N 倍！我立刻问工厂这部机器用的甚么纸，他们的答案是：我们专利生产的热敏纸。你，有没有兴趣加工分销？

就这样，我进口机器，派人到日本培训……一直把传真纸生意从香港做到国内。80年代后期，笔者到加拿大坐移民监，在那边开了一家加工厂。当时，让我碰上了一台更神奇的机器，这台机器可以印相片，而且还要是──彩彩彩色的！

办公室四大发明之三──彩色打印机

加拿大加工厂生意有多火红，大家可以猜想得到，不过香港人忙惯了，又怎么可以停下来。于是，笔者跑去念书、学计算机、学DOS，学写电邮、学BBS。啊！上载下载那么方便，我就知道，传真纸市场即将完结啦，好不开心。然后我再学PageMaker、Photoshop……第一堂，第一眼，我就给那台彩色喷墨打印机迷倒！ 300几的dpi、四原色，打印一张纸需时5分钟，但效果是可以的啊！一问机价，才5,000 港币不到，比所有复印机都要便宜！我知道，这一次，世界会再次翻天覆地的改变。

冲晒照片的冲印店，可能要关门了，因为照片可以自己印；短版印刷，可能越来越难做，因为以后印一百几十张彩色单张，自己动手打印就可以；用专用烫画纸转印打印还可以印到衣服上面，这样在街口帮人家丝印球衣那间运动店都可以收工！回家后，笔者立即告诉儿子，嘱他明年回去香港帮忙，放下公司其它业务，专责推广POD的相关用料！由此，笔者建立了自己的品牌──「大将」专业打印媒体系列，销售遍布中港澳及东南亚各地。

欧洲之行──环保之友

终于坐完移民监，笔者送儿子到芬兰上造纸课程，学点皮毛，顺道探探多年的好友！一个晚上，跟一班芬兰造纸厂的好朋友吃饭，儿子祝酒，希望世界用纸量年年上升，价钱年年增长！想不到换来一场沉默──纸厂老总语重心长地对小儿说：

「年青人，你错了！纸张来自山林，乃宝贵的天然资源，要好好珍惜，应用才用，还要好好保育。你爸爸卖纸，现在你也卖纸，如果你想你儿子还有纸可卖，就要记住持续发展！还有，纸是消耗品，客人今年跟你买，明年也跟你买，价钱平稳利润合理，才是留客之道，生意之道！」

这番话，不要说令小儿目定口呆，连我也如雷贯耳！香港人在90年代的时候，只知道炒股炒楼炒恒指，环保吗？甚么意思？市场可以说是零！但我们这些洋纸进口商，为了可持续发展，为了给客人多一个选择，我们一定要推动环保纸、再造纸──哪怕销量不好、哪怕亏本，也不能放弃！

于是，我们开始找供货商！连续找了好多家，最后锁定代理欧洲的几个品牌。我们刚开始接触，了解有限，甚么废水废气排放标准、森林管理流程，对我们来说，只是一堆数字，毫无意思。而欧洲在环保方面做得较好、具前瞻性和可信性。NordicSwan 卷标就是由北欧三国共同制定、BlueAngel 标签有德国政府环保局参与、后来的EU Flower 标签更是欧盟标准。要取得FSC 验证，更是要每年通过严格审查，环环相扣。虽然费用会迭加，但出错机会小。对于那些以厂商自己的标准生产和验证的「环保纸」、「再造纸」产品，笔者认知有限，不敢妄加意见。

今天

虽然卖环保纸吃力不讨好，但每次看见小孙子自动自觉地把废纸掉进回收箱，我都告诉自己，希望在明天！在孙子这一辈，环保教育已经取得初步成绩，我就知道十几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环保是大潮流，没有人可以改变，早些学会环保，就是早些把好一点的环境留给下一代。所以，没有用环保纸的，要开始用；已经在用的，试试看能不能用更环保的再造纸；已经在用再造纸的，看一下你用的是不是百分百由从市场上回收的废纸所造的（100% Post ConsumerWaste），如果不是，你环保了等于没环保，因为废纸还是往堆填区里送！那，不用废纸造的再造纸是用甚么造的？去问你的供货商，我不知道！

结语：办公室四大发明之四

究竟笔者说的办公室四大发明之四是甚么呢？这种东西，真的可能令我孙子那辈不用再卖纸。大家可以猜猜到底是甚么──提示：跟无纸办公室有关。